【殺人之涯】海野十三
海野十三（1897 - 1949）是昭和時期的作家，曾經寫過多篇科幻及推理小說。其中科幻小說的創作更是尤其特出，被稱為日本科幻小說始祖。
今天為大家翻譯的是他在1933年10月發表的短篇，希望大家喜歡。
作品︰ 殺人之涯
作者︰ 海野十三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殺人の涯】
「我最後還是殺死了妻子。」我攪拌眼前的液體自言自語地說。
眼前巨大的金屬桶中盛載著一桶白色液體。我正在以電熱方式在桶下加熱。我雙手無閒停下，我必須不停攪拌。雖然液體已經變得比剛才白，但卻還是遠遠不夠白。我肯定還沒攪拌得足夠。我再次捲起白色實驗袍的衣袖。
妻子的屍體正在白色液體中溶解。只要把特定的三種化學物品以特定比例混合，稀釋至特定濃度，再維持在特定溫度，混合物就能把人體溶解。這是我多年以來鑚硏的成果。
雖然屍體放進液體中會溶解，也不等如說它會像砂糖放入熱水般迅速溶解。整個過程還是需要相當時間，而且還要非常小心和充足耐性。舉例說，當屍體在液體當中溶解時，某範圍的液體濃度將會提升。假若濃度過高，有些部分會變質，然後產生不能溶解的化合物，於是我必須費勁地不停攪拌。
「其實我沒必要殺死妻子的 ─ ─」
從剛才開始，後悔之情就一直像泉水般不由自主地湧出。未殺死妻子以前，覺得無論怎樣也得殺死她。但當真殺死她以後，卻又覺得其實也不是非殺不可。不僅如此，處理屍體也是相當棘手。在警方調查到這裡以前，我必須把屍體完全溶解，一根指頭也不能剩下。不知是否錯覺，液體好像變得愈來愈白，似乎屍體已經溶解得七七八八。
這時，有人咚咚聲地敲著大門。
「麻煩請開門。」
我咂了咂嘴。
（是警察。──）
就只差一點點。現在開門可就出大事了。我沉默沒有發聲。
我趕緊攪拌液體，額頭的汗水不斷流出掉到桶裡去，自己的面容也開始扭曲起來。
「為什麼還不開門？快把門打開。」
警察那傢伙已經失去耐性。但現在我又怎能開門？屍體必須在短時間內盡快溶解。「假若當初沒殺她就好。」我再次產生後悔的念頭。
「因為殺了她，所以得費勁處理屍體，現在還得應付麻煩的警察。我幹出這事來真的大錯特錯！」
這時候，大門呯的一聲往左右敞開。一名警察果然出現在門後。他走進屋內，他用來開門的應該是後備門匙。
警察走到我身旁，一言不發，凝視桶內的液體。
我發出一聲呻吟，繼續拚命地攪拌白色的液體。
警察沒說甚麼，但我的心臟卻像握在他掌心般難受。不知是否錯覺，攪拌液體的手好像變得不聽使喚。
警察把面龐貼近液體，低聲哼了一聲。我被嚇得心驚膽跳。液體中好像在剎那間出現紅色的物體。不過再仔細看時，卻還只是白色液體的旋渦。我假裝沒有看見那紅色的物體。
不過，一切努力卻在一瞬間化為烏有。剛才紅色的塊狀物再次浮出表面。我慌忙攪拌，但愈是用力攪拌，浮出表明的紅色塊狀物就愈多。我嚇得臉色蒼白繼續攪拌。這回，我的雙臂真的動不了。警察緊緊抓住我的手臂。這回完蛋了！
「我不是全心殺死妻子的。我沒有說謊，是千真萬確。這點我很清楚。」
我涙流滿面向警察求情。桶中的液體就如擁有生命般繼續旋轉。大塊紅色的塊狀物 ── 妻子的肉塊 ── 清清楚楚浮現在液體上。那是執念甚深的肉塊。我驚恐之餘，眼冒金星，雙腳無力，當場跌在地上。然而，我仍然不停叫喊。
＊ ＊ ＊
「我不是想把妻子殺死的。」
「不想殺掉她，最終卻還昰殺死了她。」我仍在叫喊。
「呵、呵、呵、呵」
我聽到女人的笑聲。啊！那是我死去妻子的笑聲！
我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發覺妻子不知何時已經與我並肩而行。
「呵、呵、呵、呵」
妻子仍然在笑。
我頓然變得相當尷尬。妻子分明活著，我卻叫嚷：「我把妻子殺了。」這說話被周遭的人和妻子聽得清清楚楚。
「太好了！」我沒有在意那份尷尬，也沒理會外人是否聽到，向妻子說：「我還以為把妳殺了。妳沒死就好，真的沒有比這更叫人高興的事情。」
「你說甚麼 ─ ─」妻子嘻嘻地笑。「你確實是殺死了我喔。」
「不要說這嚇人的話。妳不是好好的在我身邊嗎？」
我雖然這樣說，但當我想起寬大的妻子再次跟我並肩而行時，一時間感覺四肢無力。
「你真是個大傻瓜。」妻子笑得好奇怪。
「甚麼？」我感覺有點不高興。
「沒錯，你真是個大傻瓜。好好想想吧，為何你會在我身邊。我被你殺了，已經是個死人。也就是說，你現在正和死人一起走路。那為什麼你會跟死人一起走路？原因只有一個，就是 —— 你也已經死了。也就是說，你以為自己還活著，其實你已經死了很久。你不是因為殺死妻子而被判死刑的嗎？呵、呵、呵、呵」
就在妻子笑聲完結的一刻，我察覺到原野的景象正在逐漸褪色，不知不覺間，我發現自己已經身處白雲當中的一片猶如冥界的景象。
我呆呆地站著。
──這是我在某個晚上夢見的夢──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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