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哲比路與大象】宮澤賢治
今天發佈的作品是「奧哲比路與大象」，是一篇很有意思的作品。
宮澤賢治的小說不時提及弱者被受欺凌的情節，而「奧哲比路與大象」所說的是關於大資本家如何為了個人利益，不斷變本加厲地壓榨勞動階層的不公現象。
以下是故事的翻譯，請大家多多指教。
作品︰ 奧哲比路與大象
作者︰ 宮澤賢治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オツベルと象】
... 以下是牧牛郎敘述的故事。
第一個星期天
談起奧哲比路，他確實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單單打稻機就擁有六台之多。機器每天「隆隆、隆隆」的大聲響過不停。
十六個農夫滿臉通紅地用腳控制機器，處理那些堆積如山的稻米。稻草不停從機器的後面拋出，形成另一座小山。稻穀和稻草間冒出混黃塵埃，看起來猶如沙漠的沙塵一樣。
在這陰暗的工埸內，奧哲比路叼著一支用琥珀製成的大煙斗，瞇起雙眼，小心奕奕地不讓煙灰掉到稻草上，雙手交差放在身後來回踱步。
雖然小屋堅固得像一所校舍，但畢竟打稻機是最新式的，而且又是六台同時運作，所以整間小屋都「隆隆、隆隆」的振動。踏進小屋的人也會感到飢餓。而奧哲比路也因此而飢餓起來，午飯時，他吃了一塊六吋長的牛排和一份抹布大小的奄列。
機器依舊「隆隆、隆隆」的響過不停。
不知是甚麼原因，一頭白象走到這裡來。牠不是單單在身上塗上油漆的那類白象，而是一頭真正的白象。牠為甚麼來到這裡？因為牠是大象，看來也只是偶然從樹林遊蕩過來，沒有甚麼特別原因。
大象慢慢把頭探進屋內，工人都大吃一驚。為甚麼吃驚？請聽著！因為大象或許會搞出什麼狀況來，要是被牠牽連就麻煩了。於是大家都繼續專注地工作。
這時，奧哲比路正手插褲袋站在那列機器的後邊瞥見這頭大象。他隨即低頭假裝沒看見，跟先前一樣來回踱步。
這時，白象一隻前腳踏進來，農夫們都嚇了一跳。不過，因為工作很忙碌，也不想跟牠扯上關係，所以他們都沒有理會大象，繼續埋首工作。
奧哲比路在小屋裡的陰暗處將雙手從褲袋拿出，再次望了大象一眼。然後顯得很無聊地打了個呵欠，雙手擺在頭後，繼續來回踱步。這時，大象興致勃勃地把兩隻前腳都伸進來。農夫們再嚇了一跳，奧哲比路也是稍稍一怔，一陣濃煙從他的琥珀製大煙斗冒出。儘管這樣，他依舊假裝若無其事地慢慢走向白象。
大象最終漫不經心地走進小屋，從容走到機器的前方。
因為所有機器都在劇烈震動，稻穀就如驟雨和冰雹般射向大象。雖然大象顯得很煩厭，雙眼都已經瞇成一線。然而當我們再仔細一看時，卻又發現他面上其實帶著幾分笑意。
奧哲比路做好心理準備，來到打稻機的前方。正要跟大象說話時，大象卻用鶯聲般甜美的聲音發起牢騷。
「啊！不行了！砂粒不斷打在我的牙齒上呀！」
稻穀不停打在大象的牙齒和他白色的頭頸上，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
奧哲比路右手執著煙斗，鼓起勇氣冒險說道：「怎麼樣？這裏有趣嗎？」
「有趣。」大象斜著身子，瞇起雙眼回答。
「以後也在這裡好嗎？」
農夫們都嚇了一跳，摒息靜氣望向大象。奧哲比路說完以後，身體也有些抖震。怎料大象卻輕描淡寫地回答。
「以後留在這𥚃也行喔。」
「是嗎？那就這樣吧！」 奧哲比路滿臉發紅，一臉笑容地說道。
看吧！大象就這樣成為奧哲比路所擁有了。你們試想想，無論是拿白象來當苦力，還是賣到馬戲團，奧哲比路都可以賺上萬元以上。
第二個星期天
說起奧哲比路，他確實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而在稻米小屋內被他據為己有的大象也都非常厲害。氣力足有二十匹馬力，全身白色，一對象牙長得極其漂亮，皮膚既漂亮又結實。而且，牠還很能幹活。話雖然這樣說，但他所以這麼耐勞，終歸還是因為他那優秀的主人。
「喂！你想要時鐘嗎？」奧哲比路來到用圓木造成的象小屋前面，叼著琥珀製造的煙斗皺起眉頭問。
「我不需要時鐘。」大象笑著回答。
「掛來看看吧！很不錯的！」奧哲比路邊說邊把一個用鋅鐵打造的時鐘掛在大象的頸項。
「也蠻不錯喔。」大象也這樣說。
「時鐘又怎能沒有錶鏈。」奧哲比路說完後把一條一百公斤的鎖鏈綁在大象的前腳上。
「錶鏈也挺不錯喔。」大象行了三步後這樣說。
「要穿鞋子嗎？」
「我不需要鞋子。」
「穿來看看吧，很漂亮的。」奧哲比路一邊皺起眉頭，一邊把用紙糊成的紅色大鞋穿在大象的後腳上。
「也蠻不錯喔！」大象也這樣說。
「鞋上怎能沒有裝飾。」奧哲比路急不及待便把一個四百公斤的砝碼加到鞋上。
「這也蠻不錯喔。」大象行了兩步後高興地說。
第二天，鋅鐵造的大時鐘和沒用的紙鞋雖然已經破爛，但大象卻依球高高興興地拖著鐵鏈和砝碼到處走。
「不好意思，因為税金很高，從今天起請你前往河邊擔水回來吧。」奧哲比路雙手交差背後，皺著眉向大象說。
「沒問題，讓我擔水回來吧。多少桶也沒問題。」
大象瞇著雙眼，下午時，他高興地擔了五十桶水回來澆到菜田上。
黃昏時，大象在小屋裡吃著那十梱稻草，望向西邊初三的月光說。
「工作真有趣！」
「不好意思，因為稅金又再加了，請你今天到森林搬些柴枝回來吧。」第二天，奧哲比路頭戴一頂垂著穗子的紅帽，雙手放在後面走進小屋跟大象説。
「沒問題，讓我去搬柴枝回來吧。今天天氣這麼好，我早已經想到森林那邊去。」大象笑著說。
奧哲比路呆了一呆，手中的煙斗差點掉到地上。這時，大象早已經高高興興，優優悠悠地出發。奧哲比路稍為放心，重新叼起煙斗，清清喉嚨，再走到農夫那𥚃看他們工作。
這天下午，大象瞇著雙眼高興地搬了九百梱柴枝回來。
晚上，大象在小屋裡吃著八梱稻草，望著西邊初四的月光說道。
「呀！真有趣啊！聖母瑪利亞。」
第二天。
「很不好意思，稅金又再加了五倍。今天可以到打鐵工場那邊吹炭火嗎？」
「沒問題，讓我吹吧。要是我認真地吹，可連石頭也會被我吹動的。」
奧哲比路呆了呆，露出一臉笑容。
於是大象就來到打鐵工場。半天裡，屈著四條腿坐在地上，替代風箱來吹炭火。
這天晚上，大象在小屋裡吃著七梱稻草，望著初五的月光說。
「啊！雖然很累，卻很開心！聖母瑪利亞。」
從那天開始，大象從清早便開始工作。昨天他也只收了五梱稻草。大象確實厲害，只吃五梱稻草就能使出這麼大的氣力。
養活這頭大象真省錢。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因為奧哲比路頭腦靈活。奧哲比路確實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
第五個星期天
奧哲比路 . . . 我要說的是奧哲比路已經不在人世了。
你們安靜下來聽我說吧！對於大象而言，奧哲比路確實有些過份。由於愈來愈過份，大象已經不懂再笑。偶爾只是紅著雙眼，呆呆望著奧哲比路。
這天晚上，大象在小屋裡，吃著三梱稻草，抬頭望著初十的月光。
「很難受啊！聖母瑪利亞。」大象這樣說。
把話聽在耳裡的奧哲比路確實讓大象受盡苦頭。
在之後的晚上，大象在小屋裡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上，一點稻草也沒有吃，只是望著十一日的月光說道。
「永別了！聖母瑪利亞。」
「怎麽！枉你身形巨大，卻如此懦弱。給同伴寫封信不就行了麼？」月亮笑笑地說。
「但是我沒有紙和筆。」大象用微弱而動聽的聲音抽泣起來。
「喂！你想要的是這些嗎？」一把天真的小童聲音在大象面前響起。他抬頭一看，看到一個身穿紅色衣服的小童站在跟前。小童把硯和紙張遞給他，而他亦立即寫了一封信。
「我受了很多苦啊！請大家來救救我吧！」
小童帶著這封信來到森林。
紅衣小童來到山上時，剛好是午飯的時間。在沙羅樹旁下圍棋的大象都圍過來讀信。
「我受了很多苦啊！請大家來救救我吧！」
大象們都站起來，臉色陰沉地怒吼。
「把奧哲比路狠狠湊一頓吧！」大象議長高聲叫道。
「好！出發吧！吼——吼——」大家都一起呼應。
大伙兒就如風暴一樣一邊「吼——吼——」地怒叫，一邊往原野的方向飛馳。每隻大象都像發狂般奔跑，小樹被夷平，草叢亦被弄得一片凌亂。大象「吼——吼——吼——吼——」地怒叫，像煙花一樣往原野飛奔。他們這樣跑著，在朦朧綠色的原野盡頭處，終於看見了奧哲比路大宅的黃色屋頂。這時候，他們都要爆發了。
「吼——吼——」。這時剛好是午後一時半，奧哲比路正在他那用皮革造的床上睡午覺。他酣睡中夢到一些烏鴉。由於外邊的聲音實在嘈吵，奧哲比路家中的農夫都戴著手套走出門外眺望。看到彷如一座森林般的象群衝過來。比火車還要快，完全失去理智地衝過來。
「主人，是一群大象！他們正在衝過來！主人，是大象啊！」農夫們聲嘶力歇地叫喊。
奧哲比路果然厲害。睜眼的瞬間已經完全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喂！大象還在小屋裡嗎？在嗎？在嗎？還在！好！快把門關上！是把門關上！快把象小屋的門關上！好！趕快拿些圓木來把他關好。可惡！不要再笨手笨腳了，把圓木綁在那邊。還可以做些甚麼？虧我耗減了他不少氣力。好！再拿五六根圓木來！沒問題的。一定沒事的。不用慌張！喂！到大門了，快把大門關上！把門閂栓上！頂門棍，頂門棍。對。喂！不用擔心。快提起勁來！」奧哲比路準備好一切，用喇叭一樣的聲音催促農夫們。但農夫們卻沒有提起勁來。他們都不願牽連在這風波中，於是他們把毛巾、手帕等等不太雪白的東西綁在手腕上，擺出一副投降的姿態。
奧哲比路此時開始焦急地到處亂跑。奧哲比路的狗也顯得很焦急，就像著火一樣地吠叫和在大宅之內亂跑。
不久，地面振動起來，週遭變得一片陰暗。大象們已經把大宅重重包圍。
「吼——吼——」在可怕的嘈雜聲中，聽到一把和暖的聲音在說：「大家現在來救你，你可以安心了。」
「多謝大家。大家來了真好，我真的很高興。」一把聲音從象小屋裡傳出來。
此時，大象更加厲害地「吼——吼——」地叫喊，沿着大宅的圍牆團團地轉。從圍牆內側可以見到憤怒地不停擺動的象鼻。圍牆是用水泥所建，而當中也放有鐵枝，所以大象也無法把它推倒。在圍牆的裡面，只剩下奧哲比路一人在叫喊。農夫們看得眼花瞭亂，但也只是在一旁徘徊而已。這時候，外面的大象利用同伴的身軀作平台，終於在圍牆的另一邊露岀臉孔來。看著這張滿臉皺紋的灰色大臉，奧哲比路的狗都被嚇昏了過去。奧哲比路雖然連續發射了六發子彈，「噹！吼——吼——」「噹！吼——吼——」「噹！吼——吼——」但子彈根本沒能打進去，打中象牙後都全部反彈了回來。
這時候，一匹大象說道。
「這傢伙真煩人！劈啪劈啪的打在我臉上！」
奧哲比路想起像在甚麼時候聽過這樣的牢騷。當他重新裝好行李箱的時候，大象的一條腿已經跨過圍牆，另外一條腿也跨了進來。五匹大象一同從圍牆上一躍而下。手執行李箱的奧哲比路就這樣被活活壓死。大門不久被打開，大象們一擁而上地衝進去。
「牢房在哪裡？」大家擁向小屋。一條條圓木就像火柴枝般折斷，瘦弱不堪的白象從小屋中走出來。
「好了，現在沒事了。你也消瘦了不少。」大家走到他身旁把鎖鏈和砝碼解開。
「多謝大家救了我一命。」白象露出一臉空虛的笑容。
喂！不要走進河裡去！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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