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下）梶井基次郎
檸檬（上）
今天發佈梶井基次郎作品「檸檬」的下半部翻譯。
「檸檬」的下半部出現「賣柑者言」這篇文章的名字。「賣柑者言」是一代軍師劉伯温的名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就是出至其中。文中賣柑者一段話寫得刻薄尖酸，雖然強詞奪理，卻叫人無從反駁。真誠推薦各位到網上找找原文或白話譯文一讀。
作品︰ 檸檬（下）
作者︰ 梶井基次郎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檸檬】
那顆檸檬清涼無比，這真的太好。當時我的肺結核病情嚴重，身體經常發熱。曾經為了向友人炫耀自己灼熱體温而跟他們互相握手，卻沒有一人能比我的手灼熱。或許就是因為這份灼熱，當一陣清涼感覺從握著檸檬的手心傳到體內時實在感到痛快。
我一次又一次把這生果拿近鼻前去嗅，腦裡出現它產至加利褔尼亞的想法。以往學習漢文時，在「賣柑者言」中讀過「如有煙撲口鼻」這句話，這時這句話又再斷斷續續浮現到我腦海來。當我把香氣深深吸進肺部時，温暖血液中的餘温湧進我從未嘗過深呼吸的身體和臉龐裡，喚醒了體內的活力。
我想說這份單純的冷感、觸覺、嗅覺和視覺正就是我多年以來所一直追求。它跟我相融到如此地步實在難以想像 —— 這正是當時的情況。
我興奮雀躍地走在街上，甚至感受滿溢的自信。走在路上時，腦裡同時浮現出穿起華衣美服的詩人在街上行走的情景。我時而把檸檬放在骯髒手帕上，時而跟披風併在一起考量它反射的顏色，然後我想：
—— 它到底有多重？——
它重量多少？平常我是懶得去問，這時我卻肯定它相等於所有美善事物加起來的重量。都是因為這顆俏皮而自滿的心，我才會思考這樣的傻問題。―― 無論如何，這時的我正感受著幸福的感覺。
要往哪裡走才好？我最終來到丸善的門前站著。平常一直逃避丸善，這時感覺自己輕輕鬆鬆就能進去。「今天就試試進去吧。」也不多思索便闖了進去。
然而到底是怎麼回事？原先滿滿的幸福感此時卻不知漸漸跑到哪裡去。我無法把心專注在香水瓶和煙桿上。我感到一陣憂鬱籠罩著我，到處走動所產生的疲勞亦都浮現出來。我走到放置畫冊的書架前，感覺畫冊的重量比平日都重，拿起來也更感吃力。儘管我依然一本接一本拿下來翻開，卻絲毫沒有湧起仔細翻閱的心情，然而我卻仍然像受咀咒一樣一本接一本拿下來。同樣地，我感覺若不把它們弄得亂七八糟就很難平伏自己的心情。因為太難受了，我甚至沒能把它們放回原位，就由它們隨處四放。我這樣重覆多遍。最終因為太難受，還把平素非常喜歡的那本很厚的安格爾橙色畫冊拿了下來。―― 這是多麽厲害的咀咒啊！手上的肌肉仍然留有疲勞的感覺。
從前多麼吸引我的畫冊現在都怎麽了？仔細閱讀一本本畫冊以後環顧尋常四周的不協調曾是我愛細味的感覺。
「呀！對了。」這時我想起衣袖裡的檸檬。把色彩凌亂的書本疊高以後，我也想試試這棵檸檬。「那樣就對了！」剛才雀躍的心情再度重來。我把拿下的書本隨手疊起，然後匆匆推下，然後又再匆匆疊起。時而把新拿的書疊上去，時而又把它們拿下來。每當我這樣做時，這座古怪的幻想城堡的色彩都時紅時綠地變化。
終於完成了。我難以抑制雀躍的心情，同時誠惶誠恐的把檸檬放置在城牆的最頂端，成功地把它完成了。
當我望向它時，那棵檸檬的色彩已經悄悄地把花碌碌的色彩吸進紡錘形的外表裡，然後發出冷冷的光芒。我感受到檸檬四周佈滿灰塵的丸善空氣中彌漫著一份奇異的緊張氣氛。我把此時的情景凝望了好一會。
我突然生起第二個念頭，打起這個古怪的壞主意真的連自己都吃驚。
―― 就是由它們放在那裡，然後若無其事的離去。――
我異常想笑。「就這樣走好嗎？嗯，就這樣吧。」我這樣想著，然後急步離去。
異常想笑的感覺令我在街上微笑起來。我就是那個背乎常理，在丸善書架上放置閃亮金黃色恐怖炸彈的壞蛋。再過十分鐘以後，當丸善擺放著美術書籍的書架發生大爆炸時，那會是多麽有趣呀。
我熱切追求這份幻想的境地。「到那時候，令人侷促難安的丸善大概也要被炸得稀巴爛了。」
在奇趣的戲院招牌點綴下，我沿著京極通向南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