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葡萄】（二） 有島武郎
(如果這是你首次進入這網誌，歡迎從故事的第一部分開始看。)
一串葡萄 （一） 有島武郎在這故事中把主角的心境描述得非常細緻。通過仔細的描述，讀者能夠充分了解主角的心境變化和他每一個行為的原因和目的，就如一個有血有肉的孩子的內心獨白。
以下是故事的第二章，希望大家喜歡。
作品︰ 一串葡萄（二）
作者︰ 有島武郎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一房の葡萄】
（二）
或許我的臉孔還算可愛，但體質和內心卻是個柔弱的孩子。而且天生膽小，總不願向別人吐露心聲。於是疼我的人不多，朋友亦沒有幾個。午飯過後，其他孩子都興高采烈地跑到運動場玩耍，唯獨我卻是心情異常沉重，獨自一人走回課室。外面的陽光雖然明媚，但課室卻猶如我的心境般一片陰暗。我坐在自己的座位，眼光卻不時溜到吉姆的書桌去。他的書桌上彫刻了各種惡作劇字句和被人用手揩抺得骯髒發黑。假如掀開那書桌的揭蓋，就可以看見跟書本、筆記簿和黑板擺放在一起，猶如糖果般的木色顏料盒。盒內放著跟小墨條一樣的藍色和洋紅色顏料 …… 這時，我突然感到臉龐漲得通紅，不禁把頭轉到別處。但很快又忍不住再斜眼瞄向吉姆的書桌。心裡扑通扑通的很難受。雖然坐著不動，心緒卻像夢中被惡鬼追逐一樣躁動不安。
這時候，響起了噹噹的上課鈴聲，我慌忙從座位站起來。從窗內往外望，看見同學們一邊大笑，一邊吵吵嚷嚷地走到厠所洗手。我突然感覺頭顱像冰塊一樣冷得不是味兒，步履蹣跚地走近吉姆的座位，迷迷茫茫間掀起書桌的揭蓋。如我所料，那裡放著我曾經看見的顏料盒，它跟筆記簿和筆盒擺放在一起。我環顧四周，猶如神差鬼使一樣。當確定沒人看見以後就迅速打開盒蓋，拿起藍色和洋紅色的兩支顏料放進口袋，怱怱忙忙走到平日列隊等待老師的地方。
我們跟隨年輕的女老師步進課室後逐一就坐。雖然忍不住想看占姆的表情，但卻始終還是沒有辦法望向他那邊。看來沒有人察覺我所做的事，所以雖然還有幾分害怕，卻也還有幾分心安。我喜歡的年輕女老師所講的話雖然全聽進耳裡，卻完全聽不明白。老師不時一臉疑惑地打量著我。
這天是我唯一一天不願望向老師的眼睛的。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在這個小時內，大家彷彿都在竊竊私語。
下課的鈴聲響起，我安心地吐了一口氣。但當老師離開以後，我卻被同級裡個子最高、成績又優秀的那位同學抓住手臂說︰「跟我過來。」猶如躲懶沒做家課時被老師叫喚名字一樣，我不禁膽顫起來。但是我還是極力假裝並不知情，一臉若無其事，無奈地被他們帶到運動場一角。
「是你拿了吉姆的顏料吧！快拿出來！」
那同學說完後攤開手掌伸到我面前。被他這樣一說，我反而鎮定起來，胡扯說道︰「那種東西我才不會拿。」跟三四名友人一起來到我身邊的吉姆這時用微微震動的聲線反駁︰「我午休前好好檢查過顏料盒。那時一支也沒缺。但午休回來後，卻發現不見了兩支。休息時不是只有你一人留在課室嗎？」
我不知如何應對，只覺頭腦充血，滿臉發熱通紅。這時站在那裡的其中一人突然伸手想要插進我的口袋裡。我盡力不讓他得呈，但對方人多勢眾，最終我還是招架不來，從口袋裡連同彈珠和鉛牌子一起被掏出兩支顏料。孩子們用「你看！」的厭惡表情瞅著我的臉。我不停發抖，眼前一片漆黑。天氣這樣好，大家都在休息時間內高興地玩耍，卻只有我一人從心底裡感覺沮喪。我為甚麼要幹出這樣的事情來？幹出這樣不能挽回的事情來？我當時早已不知所措。想到這裡，一向懦弱的我感到陣陣寂寞和哀傷，開始飲泣起來。
「不要以為哭了就能嚇倒我們，這是沒用的！」那位成績優秀的大塊頭以嘲諷及極其厭惡的語氣說道。然後，大家一擁而上，硬要把萬分不願的我拉上二樓。我怎樣也不肯前行，但最终卻還是被他們強行拉上階梯。我喜愛的班主任老師的房間就在那裡。
吉姆敲了敲房間的大門。「敲門」的意思是問房內的人是否可以進去。我們聽見老師在房間內溫柔地說：「進來吧。」我是從來沒有像這天那樣不願走進這個房間內的。
在寫著甚麼的老師看見這群擾擾攘攘的學生時好像也感到有點意外。老師雖然是女生，卻像男生一樣狠狠地在頸項附近剪掉了頭髮，她用右手撫弄短髮，一如既往溫柔地望向我們，把頭微微側到一旁，就像在詢問為甚麼找她似的。那位成績優秀的孩子向前踏出一步，把我拿走吉姆顏料的事情詳細向老師報告。老師用沉重面容認真輪流打量大家和我那已經暫停哭泣的淚容，然後她問我：「這是真的嗎？」雖然是事實，但我實在萬分不願讓喜歡的老師知道自己幹了丟臉的事情。我沒有回答老師，卻只顧哭泣起來。
老師凝望了我一會，把頭轉向一旁的學生，平靜地跟他們說：「你們先離開吧。」就這樣把他們使喚出去。學生似乎不太滿意，但大伙兒最終還是離開房間回到下面。
一時間，老師沒說甚麼，只是默默凝望自己的手指。過了一會，她靜靜站起來，捉住我的肩膀，輕聲地說：「顏料已經歸還嗎？」因為希望老師清楚知道我已經歸還顏料，我把頭深深點了一下。
「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不對嗎？」
老師再次平靜說出這話時，我已經忍不下去。全身不停發抖，緊緊咬著嘴唇。儘管是緊緊咬著嘴唇，但哭聲卻仍然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淚水從眼眶內放肆地往外奔流。那時我真希望自己就這樣地在老師捉緊時死去。
「你不要再哭了。清楚明白就可以，不要再哭了。知道嗎？下節課你不來上課也沒關係，就留在我的房間吧。靜靜留在這裡。我從課室回來以前，你就留在這裡好嗎？」說罷讓我坐在長沙發上。這時，上課的鈴聲再次響起，她從桌上拿起書本，一邊望我，一邊從一株長到二樓窗邊的葡萄藤上摘下一串葡萄放在仍然飲泣的我的大腿上，然後靜靜離開房間。
第二部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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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葡萄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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