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櫻與魔笛】(三)完 太宰治
(如果這是你首次進入這網誌,歡迎從故事的第一部分開始看。)
葉櫻與魔笛 (一)
以下是「葉櫻與魔笛」的結局部分,希望大家喜歡。
作品︰葉櫻與魔笛 (三)完
作者︰ 太宰治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葉桜と魔笛】
今天寫這封信是來跟你道歉的。一直強忍著沒有寫信給你的原因其實是因為自卑心作祟。我既貧窮又沒用,沒能力為你做些甚麼。儘管我的說話沒有半絲虛假,但除了說話以外,就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證明我對你的愛,這實在令我非常羞恥。
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你,不!應該說就是夢中也沒有。儘管這樣,我卻沒能力為你做些甚麼。這份難受的感覺使我決定跟你分手。當你一天比一天不幸,而我又一天比一天深愛著你時,我愈覺難以跟你親近。你知道嗎?這絕不是砌辭狡辯,而是出於必須做出正確決定的責任感。
但是,我錯了。我真的犯了很大的錯誤。我實在很對不起你。我想成為你心中一個完美的人,但其實不過是出於自私的慾望而已。
儘管我感覺寂寞無力、也沒甚麼事情能做,但如今我卻相信,即使就只能送上說話,也得向你奉上我的真誠,這才算謙虛而美好地活著。心想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無論是多麼微少的事情,我都應該傾盡全力、堅持到底。就算只能送一朵蒲公英給你,我相信自己也不會為此而感到羞愧,而是充滿著男子氣概地送贈。
我已經不再逃避了。我是深愛著你的。每天,每天,我都會向你送上我寫的和歌。每天,每天,我都會在你的後園籬笆外吹口哨給你聽。明天晚上六時,我會用口哨為你吹起「軍艦行進曲」。我的口哨很厲害喔!我這時候只能奉上如此微不足道的心意,請你不要笑我。不對,請你開懷地笑才對。請你健健康康地活著。我相信神一定會看見。你和我都是神所寵愛的兒女,我們必定能能獲得美好的婚姻。
盼望多時復盼望
今年終見桃花開
人云桃花如雪白
誰知我看是嫣紅
我會繼續努力的。一切安好,勿念。明天再會。
M.T
「姊姊,我已經知道了。」妹妹用她清澈的嗓音低聲說:「謝謝你。姊姊,這封信是你寫的吧?」
我感覺很難為情,把那封信撕得粉碎,無地自容得想狠狠拉扯自己的頭髮。所謂「坐立不安」大概就是說這時的心情吧。信是我寫的。我不忍看見妹妹的悲痛,於是決定模仿 M.T 的筆跡,在妹妹去世前的每一天都寫一封信給她,用心寫那不懂的和歌,還在每晚六時,靜靜走出籬笆外吹口哨。
真的讓我很難為情。寫了如此差勁的和歌,真的讓我很難為情。我的腦筋一時間混亂起來,無法回答妹妹的問題。
「姊姊,你不用擔心,我沒事的。」妹妹出奇地平靜,優雅地露出她甜美的微笑。「姊姊大概見過我用綠色絲帶束起的那些信吧?那些信都不是真的。只是因為我太寂寞,所以從前年秋天開始,就給自己寫這些信,然後寄給自己。姊姊,青春是非常寶貴的,請你不要再做傻事了。我生病以後就最清楚此事。給自己寫信是可恥的,可悲的,愚蠢的。如果我能夠放膽跟男人嬉戲就好了!我真的很想被人緊緊抱著。姊姊,莫說是戀人,就算只是跟其他男人說話,我到現在都沒曾試過。姊姊你也是這樣吧?姊姊,其實我們一直都是錯了,我們太順從了!我真的不想死啊!我的手臂、我的手指、我的頭髮,它們都很可憐!真的不想死!不想死!」
我的悲哀、恐懼、高興和羞愧通通都湧上心頭。我把自己的臉緊緊貼在妹妹瘦削的臉龐上,就只是這樣,我的淚水不知怎的已經流出來了,我輕輕抱著妹妹。
這時候有聲音傳來。雖然很微弱,卻肯定是「軍艦行進曲」的口哨聲。妹妹也跟我一樣細心傾聽。望向時鐘,剛好是六時正。我們感到莫名害怕,緊緊地抱在一起不敢動,靜靜聽著庭園內葉櫻叢深處傳來不名來歷的進行曲。
神是存在的。我肯定祂是存在的。我由衷相信此事。妹妹在之後的第三天離世。醫生感到很納悶,妹妹死得如此安祥,大概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斷氣。但是,我並不感到驚訝,我相信這是神的旨意。
到了今天 — — 人長大了,可恥地對很多事情都產生貪念。也許令信仰也變得有點脆弱,不知怎的,我也曾經懷疑那口哨是父親所吹的。也許父親在下課回家時,在隔壁的房間偷聽到我們的說話,父親覺得妹妹很可憐,於是嚴厲的父親便演出這齣戲。不過我轉念又想,這事情又怎麼可能!假若父親仍然在世,我還可以問問他。不過他已經去世快要十五載。不!我看那還是神的恩典吧。
儘管希望能靠相信是神的恩典來讓自己變得心安,但人長大了,對很多事情都產生貪欲,信仰也變得脆弱起來。我知道這想法是不對的。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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