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姬與耳男】(二)坂口安吾

漫畫化的夜長姬與耳男




今天發布坂口安吾【夜長姬與耳男】(二)。

(如果這是你首次進入這網誌,請從故事的第一部分開始讀。)


作品︰ 夜長姬與耳男 (二)
作者︰ 坂口安吾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夜長姫と耳男】


青笠比我晚了五、六天到達。又過了五、六天,代替古釜前來的兒子小釜也到了。青笠見狀,不禁失笑,說道。

「我原以為只有馬耳的師傅不敢來,沒想到連古釜也認輸。他們能看出自己贏不了我青笠,倒也算有自知之明。只是這兩個來頂替的小子,未免太可憐了。」

自從夜長姬把我當成馬後,人們便開始稱呼我為「馬耳」。

我雖然憎恨青笠的傲慢,卻不作聲。我已做好心理準備,必要時將這裡視為葬身之地。此刻,我只需心無旁騖地專注於工作。

小釜比我年長七歲。他的父親古釜也以生病為由,派兒子代為出戰,但據傳那只是裝病,是因為使者阿那麻羅最後才去迎接他,所以令他非常生氣。不過,小釜的手藝並不遜於其父,這點早已是眾所皆知,因此由他代為出戰,並不如我般令人感到意外。

小釜似乎對自己的手藝極為自信,對青笠的傲慢態度毫不動容,完全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無論是對青笠還是對我,他都同樣鄭重地問候。起初,我只是覺得這傢伙過於沉穩,讓人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後來漸漸觀察,發現他除了簡單的「早安」、「午安」、「晚安」等問候外,幾乎不會主動與人交談。

青笠也察覺到和我一樣的情況,於是對小釜說道。

「你這小子怎麼老是滿嘴客套話?吵得跟額頭上的蒼蠅一樣,非拍不可。我們匠人的手是拿來使鑿子的,才不會浪費在趕蒼蠅上。人有張嘴,是為了說點有意義的話。打招呼這種事,伸伸舌頭、放個屁就夠了。」

聽了這番話後,我竟不自覺地對這個口無遮攔的青笠產生了一點好感。

三位匠人到齊後,便被正式召到族長面前,接受這次的任務。雖然早已聽說是為公主製作護身佛像,具體細節卻直到此刻才得知。

族長看了看身旁的公主,開口說道。

「我希望你們雕刻一尊神聖的佛像,以庇佑公主的今生與來世。這尊佛像將供奉於她的佛堂中,讓她朝夕參拜。除了佛像本身,還需製作一座佛龕來安置佛像。佛像只需是彌勒菩薩,其餘細節由你們自行決定。希望你們能在公主十六歲那年的正月前完成。」

三位匠人接受任務的儀式完結後,酒菜便端上桌來。族長與公主坐在正前方的高臺上,左側擺放著三位匠人的餐盤,右側也排列著三份餐盤。那裡尚未見人影。我原以為那是阿那麻羅與另外兩位大臣的座位。然而,阿那麻羅帶來的卻是兩名女子。

族長將那兩名女子介紹給我們,並說道。

「越過那座高山,再跨過對面的湖泊,穿過廣闊的平原,就會看到一座由大小石塊堆疊而成的高山。哭泣著越過那座山後,會遇到另一片廣大的平原,接著是一座濃霧密布的山。再哭泣著越過那座山後,便進入一片非常廣闊的森林,一條大河流經其中。用上三天時間哭泣著穿過這片森林後,便來到一個泉水湧出的村落。村中每處樹蔭旁的泉水邊,都有一名少女在織布。而在村中最大的樹下、最美麗的泉水旁織布的那位少女是全村最美麗的,她就是眼前這位。她還沒織布之前,是她的母親在織布,也就是這位年長的婦人。她們越過虹橋,從那遙遠的村子來到飛驒山谷深處,是為了替公主織造衣裳。母親名叫月待,女兒名叫江奈古。若你們當中有誰能為公主造出令她滿意的佛像,我便將美麗的江奈古賞賜給他。」

這位美麗的織布少女是族長花錢買來的奴隸。我所出生的飛驒也有人從他國購買奴隸,但那多為男奴。像我這樣的匠人,有時也會被當作奴隸被買走。然而,因為迫切的需要,從遠方買來的奴隸會被好好款待,像尊貴的貴賓一般,但這待遇僅限於工作尚未完成以前。工作一旦結束,奴隸便成了無用之物。因為是用錢買來的,主人可以隨意將他們送給別人,甚至丟給大蛇吃掉也無所謂。因此,沒有匠人願意被賣到遠方,而女奴隸的處境就更加艱難。

「這女子真是可憐啊!」我這麼想著。族長說若有人能造出令公主滿意的佛像,便會把江奈古賞賜給他,這話讓我大吃一驚。

我原本就沒打算做出讓公主喜歡的佛像。當天她說我的臉像馬臉,我便一頭衝進深山,在瀑布潭邊待到日落才回去。當時,我下定決心,不做佛像,而是全力去造一個擁有可怕馬臉的怪物。

所以,當族長說要將江奈古賞賜給能做出讓公主喜歡的佛像的人時,我感到非常震驚。同時,也激起了我強烈的憤怒。更因明白這女子並非我能擁有的,所以心中湧起一股輕蔑。

為了壓抑那份雜念,我決心保持匠人的心態。師傅教導我的匠人心態,我相信此刻正是派上用場的時候。

於是,我注視著江奈古,心中默念著:「就算大蛇咬住我的腳,我也絕不會移開視線。」

「從這裡跨越山嶺、越過湖泊,穿過平原,又再翻越山嶺,越過平原,又再跨越高山,穿過密林,才來到那泉水湧出的村落。這就是從那村落來的織布少女嗎?她實在是罕見的動物。」

我的目光不能從江奈古的臉上移開,但也非全神貫注地看著。因為我雖然壓抑了驚愕與憤怒,卻無法阻止心中輕蔑的滋長。

我知道將那份輕蔑投向江奈古是不公平的,但若我無法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那寄存於我眼中的輕蔑,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投向她的面容。

江奈古察覺到我的視線,臉色漸漸變了。我心想這下糟了。當我看見她眼中燃起的怒火,那瞬間,我心中的怒火也隨之被點燃。我和江奈古早已忘卻其他,只剩滿腔憎恨地怒目相視。

江奈古銳利的目光輕輕移開,嘴角浮現出隱藏企圖的笑意,開口說道。

「人們經常說我的國家馬比人多,不過馬只是用來載人或耕田。倒是你們這國家,馬竟會穿上衣服、拿起鑿子,還能蓋寺廟、雕佛像。」

我立刻反唇相駁。

「我們國家是婦女耕田的,你們那裡卻是馬耕田,結果婦女只好代替馬織布。我國的馬會拿鑿子做木工,卻不會織布。既然如此,也只好勉強讓你代為織布,要你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

江奈古彷彿受驚般突然睜大眼睛,靜靜地站起身,向族長輕輕點頭,然後大步走到我面前,停下腳步,俯視著我。當然,我的目光也未曾從她臉上移開。

江奈古繞過餐盤,來到我身後,輕輕地捏著我的耳朵,低聲說:「是這麼回事嗎?……」

我心想:反正是你先移開視線,算你輸了。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感覺耳朵像火燒般疼痛。身體往前傾倒,手竟然插進餐盤。與此同時,我清晰聽見周圍人群一陣喧嘩。

我轉身望向江奈古。她的右手雖然已握著抽出的匕首,但那隻手靜靜垂下,毫無半點殺氣。反倒是她的左手,奇怪地懸在半空中。忽然間,我察覺到她左手指間夾著的東西。

我轉頭望向左肩,總覺有些異樣,結果發現整個肩膀都被鮮血染紅。衣服也滴著血。我彷彿突然想起已經遺忘的事,意識到耳朵的疼痛。

「這就是馬的耳朵。另一隻耳朵,就用你自己的斧頭砍下來吧,至少讓它勉強像個人的耳朵吧。」

江奈古將砍下我的耳朵上半部丟入我的酒杯中,然後轉身離去。



第二部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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