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椅子】(五) 江戶川亂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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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椅子 (一)




作品︰ 人間椅子(五)
作者︰ 江戶川亂步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人間椅子】


如果想在晚上外出只要加倍小心,不發出聲音也不讓人看見,其實也不算特別危險的事情。儘管這樣,我在這數個月的漫長歲月中卻沒有這樣做,而是一直待在椅子中生活。對於這樣的事,就連自己也感到相當吃驚。

差不多在整天當中,我都因為曲著手臂、屈著膝蓋而弄得全身痲痺,就連身子也無法挺直站起。到了後來,我更只能像個跛子一樣,連拐帶爬的往返廚房或茅厠。我這個男人實在太瘋狂了,寧願忍受熬人的痛苦,也從沒想過放棄這奇異的觸感世界。

雖然有人一住就是一兩個月,但因為這裡始終是旅館,所以絡繹不絕的旅客經常會住進搬出。而我的奇異戀情,亦隨著時間流逝而無奈地換上不同的對象。這些為數不少、不可思議的戀人留給我的深刻回憶,一般都不是容貌,而是她們的身形體態。

她們有的如強悍小馬,倔強而硬朗。有的像妖艷靈蛇,靈活而柔軟。有的像飽滿皮球,圓潤而富彈。還有些像希臘雕塑,力強而結實。事實上,無論是哪個女人的身體,其實都擁有其各自不同的特徵和獨有的魅力。

隨著女人一個接一個的交換更替,我也感受到一個接一個奇異而各自不同的新體驗。

有一次,一位擁有龐大身軀,某歐洲強國的大使(這是我聽見日本門僮閒聊時所得知的)湊巧坐在我的大腿上。他雖然是位政治家,但更為人熟悉的卻是他作為世界級詩人的身份。而我竟然可以觸碰如此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肌膚,實在叫我雀躍萬分,非常自豪。他坐在我上面,和兩三位同屬一國的人傾談了大約十分鐘,然後站起身離開。當然,我完全聽不懂他說些甚麼,但每當他轉換坐姿,我都感受到他比常人更為溫暖、胖呼呼的身軀。那份搔癢的感覺,給我帶來一股莫名的刺激。

那時候,我驀地想到以下情境。假若我拿著一把小刀從皮革的後面對準他的心臟,突然用力一刺,這樣做究竟會導致怎樣的後果?我所說的當然是那種要他永遠倒下的致命傷。在他本國固然不用說,就是日本政界也可能因而引發牽連大波。而在報章上,大概也會刊載一些極富煽情的報導。事件亦會大大影響日本跟該國的外交關係。至於從藝術界的立場而言,他的去世也是整個世界的莫大損失。如此一件大事,其實只需我舉手之勞就能輕易達成。想到這裡,我不禁從心底湧出一股不可思議的成就感。

還有一次,某國的一位著名舞者來訪日本,她剛巧住進這所旅館。雖然僅只一次,卻湊合坐過我的椅子。當時,我同樣深切地產生了跟那大使情況差不多的感受。除此以外,她更讓我感受到一份從未體驗過的完美觸感。實在太美了,我無暇產生任何下流想法,只是單純地把她當作藝術品來欣賞,懷著祟敬的心衷心讚賞。

除了這些,我也感受過各式各樣稀奇古怪又或是嘔心的體驗。不過,要把這一切都詳盡說明可不是我這封信的真正目的,而且也只會讓這封信變得冗長不止。所以,還是讓我盡快把重點說出來吧。

在我來到這旅館的數個月以後,我的情況產生了一些變化。我所說的是,旅館的經營者因為某些原因決定回國,於是把旅館整間轉讓給某所日本公司。之後,這日本公司改變了以往奢華的營運方針,作為一所更平民化的旅館繼續經營,企圖讓它更能獲利。為此,他們把不再使用的傢具委託給某大型傢具店拍賣。而在那拍賣名錄上,我的椅子也包含其中。

當我得知這事以後,曾經一度感到沮喪失望。我甚至想過藉此返回娑婆世界並重新開展新的生活。我所盜竊的金額已經相當可觀,即使回到人間,其實也不用過著跟以往一樣的可憐生活。不過,我再次回頭細想,離開外國人的旅館在某方面雖然讓我失望,但另一方面,卻意味著一個全新的希望。我所說的是,在這數個月之中,儘管我戀上很多不同種類的異性,但因為她們都是外國人,所以無論身材多出眾,精神上都總是叫人感到一些微妙的不足。畢竟,對於日本人而言,假若對方不也是日本人,就是無法感受到真正的戀愛。我漸漸產生這樣的想法。這時我的椅子就要拿去拍賣,說不定會被某日本人買下,然後放在日本人的家中。那就是我的新希望。於是,我決定姑且留在椅子內多生活一會。

活在傢具店的兩三天內,雖然過得非常難受,但可幸在拍賣開始不久,我的椅子已經迅速遇上買家。雖然陳舊,卻是十分吸引目光和甚具氣派的椅子。

買家是住在離開 Y 市不遠的大城市內的某位官員。搖擺震動得厲害的貨車把椅子從傢具店運往那人府邸的漫長路途中,我在椅子內嘗盡了雖生猶死的苦頭。不過,這些苦頭跟買家是日本人這事情帶來的喜悅相比,卻根本是微不足道。

這位擔任官員的買家擁有一所非常華麗的大宅。他把我的椅子放置在那裡的洋式公館內一間寬敞的書房中。讓我最為高興的是,利用那書房的人很多時候都不是屋主本人,而是家中那位年輕貌美的夫人。在那之後的大約一個月,我都沒有間斷地和夫人在一起。除了吃飯和就寢以外,夫人柔軟的身軀都總是靠在我的身上。這樣完全是因為夫人需要在這段時間內留守書房,全程投入於她所寫作的某部作品中。



第五部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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