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貓】第一章（六） 夏目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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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貓】第一章 （一）
作品︰ 【我是貓】第一章（六）
作者︰ 夏目漱石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吾輩は猫である】
提起教師，我家主人最近終於明白自己在水彩畫這方面沒有才能。在十二月一日的日記裡，他寫了以下一段話。
「今天的會議上，我第一次遇到OO這個人。一直聽說這人風流成性，見面時果然一派風月場所老手的氣度。這類人因為深受女性歡迎，所以與其說是風流，倒不如說他不得不風流更為貼切。聽說這人的妻子是名藝妓，真叫人羨慕。本來愛對風流者說三道四的人大多是沒有資格風流。而那些自名風流的人，其實也大多是沒有風流的資格。他們明明不是這料子，卻硬要充作老手。這樣跟我無論怎樣畫也無法畫好水彩畫其實沒兩樣。他們即使被人批評，也還是把自己視作老手。假如只是到酒家喝喝花酒，到藝妓館玩玩就是老手，我也該算是個出色的水彩畫家了。跟我不該再作畫一樣，這些愚昧的所謂老手，我看還遠遠不如從鄉村進城的老粗。」
我不敢苟同他的風月老手論。而且作為教師，竟說羨慕人家有個藝妓妻子這種不該說的話，也實在卑劣。不過，他對自己水彩畫的評價，卻倒是說得沒錯。儘管主人對自己的繪畫能力有自知之明，不過其實他還是無法棄掉那份自戀的心態。在相隔兩天後，即十二月四日，他在日記寫了以下一段。
「昨晩我做了個夢。夢中因為知道自己的水彩畫終歸沒有希望，於是就把自己的畫都掉了。但不知誰卻把它們裝裱好掛在門楣上。望著那裝裱好的畫，發覺其實畫得很不錯，於是心裡很高興。心想畫成這樣才像樣呀！於是獨個兒一直凝視它們。直到天亮時，兩眼一睜，才知原來是夢。而那些畫也跟以往一樣，仍然那麼不濟。」
主人連夢中也對水彩畫一事念念不忘。他要當水彩畫家固然無望，就算只是當他口中所謂的老手，看來也是不夠料子。
主人夢到水彩畫的第二天，那個掛金邊眼鏡搞美學的人一段時間沒來以後再次探訪主人。他坐下來後劈頭一句問主人︰「畫，畫得怎樣？」
主人神色自若地說︰「我聽從你忠告，現在正努力練習寫生。自開始寫生以來，以往沒注意到的物件形狀和顏色變化，現在已經變得瞭然明白。西方長久提倡寫生，所以才能發展到今天這地步。果然不愧是德利亞．德爾．薩爾托。」至於日記中所寫的，他可是隻字不提，只是不停讚賞德利亞．德爾．薩爾托。
那個搞美學的人一邊笑，一邊抓著頭皮說︰「其實，那是我隨口亂說的。」
「甚麼？」主人還沒發覺自己被人戲弄了。
「那個你非常敬佩的德利亞．德爾．薩爾托的話，其實是我捏造出來的。想不到你深信不疑。哈——哈——哈——」他笑得非常高興。我在簷廊聽了他們對話，也不得不去想想今天晩上主人又要怎樣寫他的日記。
這個搞美學的人是個喜歡說謊話戲弄別人，並以此為樂的男人。他完全沒有顧及「德利亞．德爾．薩爾托事件」在情感上對主人帶來的影響，得意忘形地說下去︰「每當我隨口說謊，而別人卻信以為真時，那份滑稽的美感確實有趣。之前，我跟某學生說尼古拉斯.尼克貝曾經勸說吉朋不要用法文，而要用英文來出版他那部蓋世巨著『法國革命史』。那學生的記憶力好得不得了，在之後一個日本文學會的演講會上居然認真地複述我的話，你看多滑稽！不過，當時約一百名的聽眾卻全都慒然不知，竟然全神貫注地傾聽。另外，還有一件更有趣的事。前幾天，在一個有若干文人出席的場合裡，大家提到夏理遜的一部歷史小說狄奧法諾。我說這小說是歷史小說中寫得最好的一部，女主角臨終時的描述更是寫得尤其陰森。這時候，坐在我對面那位從不肯承認自己不懂的老師說道︰『對呀！那部分確實寫得精彩！』於是我知這人跟我一樣，從來沒有讀過這部小說。」
有神經性胃病的主人睜大眼睛問道︰「你這樣胡說八道，要是對方真的讀過，那怎麼辦？」主人像在說騙人倒不打緊，露餡便糟糕了。
那搞美學的人動也沒動，格格地笑著說︰「那時候，我便說跟別的書搞亂好了。」雖然他掛著一副金邊眼鏡，但性格上跟車伕家的阿黑卻也有幾分相似。
主人沉默不語，口中吐出「日乃出」香煙的煙圈，擺出一副「我可沒有這膽量」的表情。那搞美學的人回以一個「正因為這樣，你的畫才畫得不好」的眼神，說道：「不過，說笑歸說笑，但畫畫確實不易。聽說達聞西曾教導他的學生對著寺院牆上的污漬寫生。假若你也走進茅廁，專注觀察牆上滴水情況，一幅富有精彩圖案的畫面自然會活現眼前。然後你只要用心畫出來，便會發現箇中奧妙。」
「你還想作弄我嗎？」
「不，這可是千真萬確。你不認為這話很精警，很像達聞西所說的嗎？」
「這話確實很精警。」主人半投降說道。不過在這以後，他似乎並沒有進過茅廁寫生。
第六部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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