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十夜】第二夜 夏目漱石 |武士求道
今天發佈夏目漱石【夢十夜】的第二夜。
第二夜是一篇講述武士到佛寺修禪求開悟的故事。武士道精神所「執著」的是武士自身榮譽,可殺而不可辱。禪修卻講求「放下」執著,了悟萬法皆空的道理。武士以「執著」的心追求「放下」的道,到底會有怎樣的結果?
以下是第二夜的翻譯,希望大家喜歡。
(本部分1354字,閱讀時間約6分鐘。)
作品︰ 【夢十夜】第二夜
作者︰ 夏目漱石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夢十夜】
第二夜
我做了一個夢。
離開和尚的房間,我沿著走廊回到自己房間。看見地燈有點昏暗,於是單膝跪在座墊上挑了挑燈芯。如花一樣的灰燼掉到朱漆台上,房間頓然光亮起來。
門上的畫是出自蕪村1手筆。畫中黑色的垂柳遠近分明、濃淡有致。畫中漁夫看來很是寒冷,稍稍拉低草笠沿著土堤前行。凹間處掛著「文殊菩薩渡海圖」的卷軸,還沒燒完的線香雖已熄滅,但氣味卻仍然彌漫房間之內。這座寺院佔地廣濶,人跡杳然非常寧靜。我仰望天花,忽然發覺天花上地燈的圓形投影好像有著生命一樣。
我依然單膝跪地,左手牽起座墊,伸手進下面探向右方。那東西還是好好放著,於是我也安心下來,重新把座墊整理得跟剛才一樣,噗通一聲坐在墊上。
和尚剛才跟我說:「既然是武士,就沒有不能開悟的道理。到現在還不能開悟,我看你不是武士,只是垃圾。」
和尚繼續笑著說:「哈哈!你發怒嗎?如果不甘心,就拿出開悟的證據來。」
和尚旋身就走,太無禮吧!
旁邊小廳的地板上放著一台座鐘。我決定在座鐘再響以前,必須開悟給和尚看。待今晚開悟以後,我會再走進和尚房間,以我的開悟來交換他的人頭。要是不開悟就不能取掉和尚性命。我無論如何也得開悟,我可是一名武士。
要是不能開悟,我會切腹自盡。武士絶不忍辱偷生,死也要漂漂亮亮。
我這樣想著,不禁再次伸手往座墊之下,拿出插在紅色刀鞘內的短刀。我握住刀柄,猛然把短刀從紅色的刀鞘拔出來,冷峻的刀鋒霎時照亮著昏暗的房間。我感到一股厲害的氣流從刀柄逃竄,然後凝聚在刀尖上形成一股殺氣。銳利的短刀縮小得猶如尖銳的針頭。當我心心不忿地看著刀鋒變得鋒利時,禁不住從心底湧出一股衝動,想把短刀往前一送。這時,我體內的血液都流到右手手腕,汗水把刀柄弄得濕黏黏的,嘴巴也在不停抖動。
我把短刀收回刀鞘,放在自己右邊,然後結跏趺座。我咬牙切齒地說:「『趙州說無』2,那個『無』字到底是啥意思?可惡的臭和尚!」
我緊咬牙關,鼻腔冒出灼熱的氣息,兩側太陽穴痛得厲害,一雙眼睜得要比往常大上一倍。
我看到掛畫;看到地燈;看到地蓆;清清楚楚看到和尚的禿頭;聽到和尚咧嘴大笑的嘲笑聲。「臭和尚太無禮!我無論如何也得砍下那個秃頭。必定要開悟給他看。」
我的舌根不停念著「無呀!無呀!」但口中雖然說「無」,鼻子卻還是嗅到線香的味道。怎麼搞的!明明只是一支香罷了。
我握緊拳頭,心有不甘的揮拳打自己的頭。我咬緊牙關,兩腋冒汗,腰板硬如棒子。膝蓋的關節突然疼痛起來。心想就是膝蓋骨碎也不打緊,但偏偏卻疼痛得厲害難受,「無」始終一直沒有浮現眼前。每當以為「無」快要出現時,身體立即感到疼痛。真的讓人氣結,好不甘心,我的淚水不住湧出。把心一橫,真想把身體撞向巨石,讓自己粉身碎骨算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強忍坐著一動沒動。盡力強忍盛在胸口的那份難受。那份難受在全身的肌肉中往上冒,焦急地想從毛孔往外逃逸,但偏偏各處都堵得死死,完全是窮途末路、殘酷至極。
這時候,我感覺腦筋有些異樣。無論地燈、蕪村的畫、地蓆和壁架,全都突然看來似有還無,又或是似無還有。儘管如此,「無」還是沒有現前,這樣的禪坐也只算可以而已。突然間,身旁小廳的時鐘響起了一聲鈴聲。
我吃了一驚,立即把右手擱在短刀上。這時候,時鐘響起第二聲鈴聲。
第二夜完
譯者按
- 「蕪村」亦即與謝蕪村,是江戶時期的著名俳人及畫家。
- 趙州「無」字公案是佛教禪宗的一則參禪公案,講述趙州禪師怎樣回答「狗子有無佛性?」的這個問題。有興趣的網友可以到網上找找它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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