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十夜】第八夜 夏目漱石 |鏡後的世界

今天發佈夏目漱石【夢十夜】的第八夜。

夏目漱石通過這一夜道出了我們在認識世界時，其實就像坐在鏡子前觀察事物一樣，充斥著各種先天局限和人為扭曲，這一切都阻礙了我們對真相的探求。

我個人認為是一篇很有意思的作品，希望大家也會喜歡。

（本部分1447字，閱讀時間約6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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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 【夢十夜】第八夜
作者︰ 夏目漱石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夢十夜】

第八夜

當我跨過理髮店的門檻時，三四個聚在一起、身穿白衣的人同時對著我說歡迎。

我站在理髮店的大廳中央環視，發現這裡是個四方形的大廳。其中兩邊開了幾扇窗，剩下的兩邊掛著一排鏡。數一數，鏡的總數共有六面。

我在其中一面鏡前的椅子坐下，是一張相當舒適的椅子。坐下時臀部附近響起彈簧的聲音。鏡裡清晰反照我的臉，臉後可以看見一扇窗，也可以斜斜地看到大廳內用作收銀的櫃檯。櫃檯後面沒有坐著任何人。窗外途人的上半身可以清楚看見。

這時候，我看見庄太郎攜同女伴走過。不知甚麼時候，庄太郎買了一頂巴拿馬草帽戴在頭上，也不知是甚麼時候，他交上了這個女朋友。二人看來同樣春風得意。當我想要仔細看清女人的臉孔時，二人已經從窗外掠過。

豆腐販子吹著小喇叭在窗外經過。他用口緊緊叼著小喇叭，兩頰漲得猶如被蜜蜂刺過一樣。因為他就是這樣地漲著兩頰走過，我禁不住對他有些在意，想像他的兩頰一輩子也會像被蜜蜂刺過一樣。

這時候，鏡中出現了一名藝妓。她還未化妝，髮髻蓬蓬鬆鬆的沒有結好，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而且臉色也是蒼白得可憐。我看見她向某人行禮問好，但對方的容貌卻始終沒有映入鏡中。

這時候，一位身穿白衣、體型高大的男人走近我身後，拿起剪刀和梳子打量我的頭。我捏著薄薄的鬍子問他：「怎麽樣？可以修剪得好看些嗎？」白衣男沒說甚麼，只是用手裡的琥珀色梳子輕敲我的頭。

「對了，我的頭。怎麽樣？可以剪得好看些嗎？」我向白衣男問道。白衣男依然沒有回答我，剪刀開始響起「喀嚓喀嚓」的聲音。

我本想睜大雙眼，全無遺漏地看清鏡中映像。但每當剪刀聲響起時，黑髮都會飛向我的眼前，我感到有些嚇人，於是只好闔上雙眼。這時候，白衣男跟我說：「先生，有沒有看見門外的金魚販子？」

我說沒有看見。說罷，白衣男靜了下來，剪刀聲音又再次不停響起。突然間，我聽到有人大叫「小心啊！」我嚇了一跳睜開眼睛，從白衣男的衣袖下方看見自行車的車輪和人力車的車把。這時候，白衣男按著我的頭，用力把我的頭轉往一旁。我再看不見自行車和人力車的踪影，只聽到剪刀的聲音。

過了一會，白衣男走到我身旁，開始修剪我耳邊的頭髮。頭髮已經沒再飛往我的眼前，於是我也安心地張開眼睛。我聽到「黃米糕呀！年糕呀！年糕呀！」的叫賣聲。年糕販子正依著拍子，用小木杵向石臼舂打年糕。我只在孩提時代見過年糕販子，於是也想看一看。然而年糕販子卻沒有出現在鏡中，我只能聽到舂打年糕的聲音。

我努力望向鏡子一角，發現收銀櫃檯後，不知何時坐著一個女人。她是個大塊頭，眉毛淺黑而濃密。她結起一個銀杏髻，身穿一件配有黑緞子衣領的和服，支起一條腿坐著數鈔票。鈔票看來是十元鈔票。女人垂下長長睫毛，闔起薄薄雙唇拚命數。雖然她數鈔票的速度確實很快，但卻遲遲都沒有把全數鈔票數完。盛在她腿上的鈔票看來最多不過是一百張，無論她怎樣數，一百張始終就是一百張。

我呆呆地凝望女人的臉和那些十元鈔票。這時候，耳邊的白衣男大聲說：「來洗頭吧！」我從椅子站起來，藉此良機，立即回頭望向收銀櫃檯。然而，卻已經看不見櫃檯後的女人和鈔票。

我結帳後走出理髮店，看見店門左側擺放了五個橢圓形水桶，桶內放了很多金魚，有的是紅色的、有些是身上長有斑紋的，也有些是肥痩不一的。金魚販子坐在水桶後邊，手撐面頰凝望放在眼前的金魚，完全沒有在意熙來攘往的途人。我站在一旁，凝望了一會那個金魚販子。在我凝望他的這段時間內，他始終靜止著沒有絲毫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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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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