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十夜】第三夜 夏目漱石 |父子的故事

今天發佈夏目漱石【夢十夜】的第三夜，是一篇相當精彩的作品。除了結局震撼以外，當中所描述的兩代關係，也同樣值得我們深思。

以下是第三夜的翻譯，希望大家喜歡。

（本部分1345字，閱讀時間約6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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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 【夢十夜】第三夜
作者︰ 夏目漱石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夢十夜】

第三夜

我做了一個夢。

我背著六歲的兒子。他確實是我的兒子。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卻不知在何時瞎了，變得猶如「獨眼僧人」一樣。﹙譯注：「獨眼僧人」是日本傳說中的一種妖怪，日語原文是「青坊子」﹚

我問兒子：「眼睛是甚麼時候瞎的？」

兒子回答：「你在說甚麼？老早就瞎了啊！」

聲音確實是我的兒子，但措辭卻像個大人，而且說話態度也跟我平等。

我們走在狹窄的小徑上，兩旁都是綠油油的田地。在黑暗中，偶爾閃現鷺鳥的身影。

兒子在背後說：「已經來到水田嗎？」

我把頭往後轉問他：「你怎麼知道？」

他回答：「剛才不是鷺鳥在叫嗎？」這時鷺鳥果然又再叫了兩聲。

雖然他是我的兒子，卻還是令我有點心寒。一直背著這傢伙，真不知會變成怎樣。我望向遠方想找個地方棄掉他，在黑暗中看見一個偌大的森林。心想倒不如就掉到那裡。剛好這時候，兒子在我身後「呵！呵！」笑了兩聲。

「你笑甚麼？」

兒子沒有回答，只是問道：「爸爸，我重嗎？」

我回答：「不重呀。」

他說：「很快就會變重。」

我沒說甚麼，默默走向森林那邊。田野間的路一直沒完沒了的左轉右拐。過了不久，小徑一分為二。我停下來站在路口上稍稍休息。

小鬼說：「那裡應該放著一塊石頭吧。」

那裡果然放著一塊高度及腰的八角形大石，上面寫著「左邊日之窪，右邊堀田原」。雖然天色昏暗，但紅色的字體卻依然清晰可見，字體的顏色就如娃娃魚的肚皮顏色。

「走左邊吧！」小鬼向我發號施令。當我望向左時，發現森林的黑影已經從上空壓到我們頭上。

我有點猶豫，但小鬼卻說：「不用擔心。」

我無可奈何，只好走向森林的方向。心想他只是個瞎子，怎麼卻是甚麼都知得一清二楚。我一個勁地走近森林。這時候，他在我背後說：「瞎了眼真不方便，很不好。」

「我背著你，不就可以嗎？」

「真對不起，要你背著我。瞎了眼總是被人瞧不起，就算是父母也會瞧不起自己，所以很不好。」

我感到有些不高興，想快點走到森林棄掉他。

他在我背後自言自語地說：「再走一會就要明白了。今晚跟那晚很像。」

「甚麼？」我疑惑地問他。

「你問我嗎？你是知道的吧？」孩子語帶譏諷。這時候，我感覺自己好像記起了甚麼似的，但卻不太確切。只是記得那晚好像跟今晚很相像，感覺只要多走一會就會記起來。不過要是記起來就糟糕了，心想還是趁沒記起以前趕快棄掉兒子。我感到非常不安，步伐也愈走愈快。

雨水從剛才開始一直下著，路也逐漸昏暗起來。簡直就像夢境一樣，他不過是黏在我背後的小鬼，怎麼卻猶如一面鏡子般，毫無保留地反映出我所有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而且不僅是我的兒子，還是一個瞎子。這令我感到非常難受。

「是這裡了！是這裡了！就是那棵杉樹下。」

雨中清晰聽見小鬼的聲音，我沒多思索就停下來，這時才發現已經身處森林之中。就如小鬼所講，在我們前方約兩米那件黑色的物體確實是一棵杉樹。

「爸爸， 是在那棵杉樹的下面，對吧？」

「嗯，沒錯。」我不由自主地回答。

「那年是文化五年的龍年，對吧？」

對，確實是文化五年的龍年。

「從你殺掉我的那天開始算起，今天剛好一百年。」

聽到這句話，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一百年前的文化五年的龍年，在跟今晚一樣的昏暗晚上，在這棵杉樹下殺了一個盲人。

當我意識自己曾經殺人時，背上的兒子突然變得沉重起來，沉重得猶如一尊地藏菩薩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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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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