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十夜】第九夜 夏目漱石 |母親的悲哀
今天發佈夢十夜的第九夜。夏目漱石借這一夜說出了一個母親的悲哀故事。
說到母親，夏目漱石其實也有一段相當不幸的經歷。夏目漱石的母親四十一歲時生下了他。以當時標準而言，年紀可說是相當大，母親為此感到很丟臉，於是就把他寄養到別人家中。直至母親去世以前，夏目漱石都沒有嘗過真正母愛的温暖。
以下是第九夜的翻譯，希望大家喜歡。
（本部分1453字，閱讀時間約6分鐘。）
作品︰ 【夢十夜】第九夜
作者︰ 夏目漱石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夢十夜】
第九夜
社會漸漸變得動盪不安，看來戰爭巳經快要爆發。人們的心情就如沒有穿上馬具的馬匹，在家園被燒毁以後不分晝夜地繞著屋子狂奔，同時被一群步兵喧嘩不止的追趕著。儘管如此，此時這屋裡卻是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
屋裡住著一位年輕的母親和她三歲的孩子，孩子的父親離家去了別的地方。孩子的父親是在某個沒有月色的晚上離去的。那晚，他坐在草墊上穿起草鞋，纏上黑頭巾，從廚房後門離去。那時候，孩子的母親手裡提著一個紙罩蠟燈。細長的燈光在黑暗中照射，照亮矮樹籬笆前的老柏樹。
父親自此沒再回家。母親每天都問三歲的孩子：「爸爸在哪裡？」。孩子起初沒有回答，但不久以後，孩子學懂了回答：「在那裡。」。然而，當母親問他：「爸爸甚麼時候回來？」，孩子卻依然只是回答：「在那裡。」。孩子笑起來，這時母親也笑起來。在這以後，母親教了孩子很多遍「很快就回來」這句話。然而，孩子卻只記得「很快」這兩個字。當被母親問到「爸爸在哪裡」時，有時候孩子也只是回答「很快」這二字。
每當夜幕低垂，四野變得靜悄悄時，母親都會整理好行裝，把配上鯊魚皮刀鞘的短刀插在腰間，用布帶把孩子背在背上，靜靜地走出家門。母親總是穿著草鞋。孩子有時一邊聽著草鞋聲，一邊在母親的背上入睡。
從建有一列列土牆的武士府邸往西走，緩緩的下坡路盡頭是一棵高聳的銀杏樹。銀杏樹旁往右拐，深入約一百公尺處建有一座石鳥居。小徑兩旁分別是田地和竹林，沿著小徑一直走到鳥居，穿過鳥居以後是一片陰深的杉樹林。從那裡沿著碎石路走到三十多公尺外的盡頭是一道階梯，階梯通往一座古老神社的前殿。被水洗刷成灰色的功德箱上方，垂下一條用來搖那大鈴鐺的繩索。假若日間來到這裡，就可以看到鈴鐺旁掛著一個寫上「八幡宮」的匾額。那個「八」字的形狀猶如兩隻白鴿對望，相當有趣。除此以外，那裡還掛有很多各式各樣的匾額。那些匾額上多半是被諸侯臣下所射穿的箭靶，很多箭靶的旁邊還寫上射穿箭靶的臣下的名字。那裡偶爾放有用作奉獻神明的大刀。
當母親穿過鳥居時，貓頭鷹總會站在杉樹的樹梢上鳴叫，然後粗糙的草鞋響起「啪嚓啪嚓」的聲響。當聲響在前殿的前方停下以後，母親首先會搖響鈴鐺，再蹲下來一拍手。貓頭鷹經常在這時突然叫起來。然後，母親心無旁騖地為丈夫祈求平安。母親深信不疑：丈夫既然是武士，只要自己向弓箭之神「八幡」許願，神明是沒有不聽她的理由的。
孩子經常都被鈴聲弄醒。由於四周漆黑一片，所以有時他會哇的一聲在母親的背上啕哭。這時候，母親總是在口中念著禱文，搖著背來哄他。有時候，孩子停下來不哭，但也有些時候，孩子哭得更厲害。但無論如何，母親都不會輕易站起來。
母親為丈夫從頭到尾禱告一遍以後就把布帶解開，讓孩子從背上轉到她身前。她雙手抱著孩子走入大殿，然後總是把自己的臉在孩子的臉上擦著說：「孩子乖呀！在這裡等媽媽吧！」。母親於是把布帶放長，把綁著孩子的布帶另一端綁在前殿的欄杆上。然後，她會走下階梯，在三十多公尺長的碎石路上來回往返，重複參拜一百遍。
在漆黑中被綁在前殿的孩子在布帶容許的範圍內的殿前石廊上爬行。對母親而言，這樣的晚上算是最輕鬆的了。假若孩子淨是哭哭啼啼，母親就會變得很不心安，上氣不接下氣，急急忙忙的把一百遍走完。又或要是哭聲厲害得沒辦法時，母親只得在參拜途中折返前殿，安撫孩子以後，才再回來從新參拜一百遍。
令母親多少個晚上都擔憂得夜不成眠的父親，其實早就已經被浪人武士所殺掉。
這個悲傷的故事，是母親在夢中告訴我的。
第九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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