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十夜】第一夜 夏目漱石 | 百年的約定
今天發佈夏目漱石作品【夢十夜】的第一夜，希望大家喜歡。
（本部分1391字，閱讀時間約6分鐘。）
作品︰ 【夢十夜】第一夜
作者︰ 夏目漱石
翻譯︰ 小說熊 （日本小說翻譯室）
原文︰ 青空文庫【夢十夜】
第一夜
我做了個夢。
我交叉著雙手坐在她的枕邊。仰臥在病床的她跟我平靜地說：「我很快就要死去。」
她的長髪舖散在枕上，輪廓柔和的瓜子臉枕在頭髮中央。臉頰白裡透紅，嘴唇一片嫣紅。如何看來都不像快要死去。然而，她卻用平靜的語氣清楚地說她快要死去。事實上，我也相信她真的要死了。
我低頭望她：「是嗎？快死了嗎？」
她睜大雙眼說：「是的，很快就要死了。」
在她潤濕的大眼睛裡，長長的睫毛包裹著漆黑。漆黑的眼眸深處鮮明地浮現出我的倒影。
我凝視那深不見底、幾近透明的眼珠，心想她真的要死去了嗎？我親暱地把嘴唇靠近她的枕邊再次問她：「不會吧？你沒事吧？」
她那雙黑眼睛仍舊露出疲倦的眼神，依然平靜地說：「生死可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
我認真地問她：「你看見我的臉嗎？」
她輕輕一笑：「你說甚麼？那倒影不就是你的臉嗎？」
我沉默不語，把臉龐從她枕邊移開，交叉雙手在想：「看來她真的要死去了。」
過了一會，她再次說。
「我死去以後，請你把我埋在泥土中，用巨大的珍珠貝殼為我挖掘墳墓，然後把天上丟下來的流星碎片放在我的墓碑之上。請你一直守候在我的墓旁，我會再次回來見你。」
我問她是甚麼時候。
「太陽昇起，然後落下，太陽再次昇起，再次落下。紅日不斷東昇西落，每天如是，你會一直等待著我嗎？」
我沒說甚麼，只是點點頭。
原先語氣平靜的她扯高嗓門，毫不含糊地說：「請等我一百年。」
「請你坐在我的墓旁一百年。我必定再次回來見你。」
我答應她一直等待。這時我在她烏黑眼眸裡的倒影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她那靜止的淚水開始流動，從眼眶流出打亂我的倒影。這時她兩眼一闔，淚水從長長的睫毛間流往臉頰。―― 她就這樣死去了。
我走下庭園，拿起珍珠貝殼挖掘墳墓。巨大而平滑的珍珠貝殼有著鋒利的邊緣。我每次挖起泥土，月光都從貝殼的內側反射出光芒。泥土散發出濕潤的氣味。墳墓沒多久就挖好了。我把她埋進墳墓，然後在她身上輕輕蓋上柔軟的泥土。每當泥土蓋在她身上時，貝殼都反射著月亮的光茫。
我拾起流星的碎片，輕輕放在泥土上。流星的碎片很光滑，或許是因為流星長時間從天空墜下，稜角才打磨得如此光滑。我把它抱起放在泥土之上，胸口和雙手都感到一陣温暖。
我坐在青苔上作了等待一百年的準備，交叉雙手凝視著那塊光滑的墓碑。如她所說一樣，太陽從東方昇起，它是一輪巨大的紅太陽。又如她所說，太陽再次向西方落下，落下時依然是一片火紅。
我心中默數這是第一次。
沒多久，火紅色的太陽又再緩緩昇起，然後再次悄悄落下。
我再次默數這是第二次。
我一直在數，巳經漸漸搞不清遇過多少遍紅日。我一直心中默數，儘管紅日越過頭上無數遍，但一百年卻仍未到來。最終，我凝望那塊長了青苔的光滑石頭，心想或許她是欺騙我吧。
這時候，一枝青綠的花莖從石頭下方斜斜向著我生長過來，一直生長到我胸膛前方才停下。花莖頂端垂下的修長花蕾正在微微晃動。一朵雪白的百合正在我鼻子前方綻放，散發出叫人難忘的香氣。這時從遙遠的天空突然掉下一滴露水抖動了花朵。我俯身吻過那片被露水打過的花瓣。在我把臉移離百合花時，望向遠方天空，一顆破曉晨星微微閃動了一下。
這才發現已經一百年了！
第一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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